2023年04月25日12:22 來源:思南讀書會 作者:思南讀書會 點擊: 次
從左至右為張定浩、木葉、張新穎、方巖、肖海鷗、黃德海
2月27日下午,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張新穎攜其新近出版的兩部詩集《三行集》和《獨處時與世界交流的方式》來到思南讀書會第356期現場,與評論家張定浩、木葉、方巖、黃德海、責任編輯肖海鷗一起談談“詩的饋贈”。這是思南讀書會七周年的第一場活動,也是今年春節(jié)后的第一場活動。
“我不是一個詩人”
談到自己與詩歌的緣起時,張新穎的自我定位是:“我不是一個詩人?!彼麤]有將詩歌當做排斥普通人的“高精尖”,而是認為詩歌與普通人息息相關,這種關系可能比詩與詩人的關系更深遠。
張新穎回憶,在詩歌盛行的八十年代,自己初入大學出于對文學的熱愛,報名參加了復旦詩社的活動。但他到詩社里一看,發(fā)現在同學的對比下,自己沒有才華,也不像詩人,就匆匆退出了詩社。在早期,他對詩人的認識就如同奧登在《小說家》中寫的,“裝在各自的才能里像穿了制服,每一位詩人的級別總一目了然”。他認為詩人要一看就和常人不一樣。后來,他開始欣賞穆旦、馮至這類“不像是詩人的詩人”,才開始覺得詩人不一定要是某種樣子,才華也不一定有某種標準,這給予他重新開始寫詩的信心。
2011年,張新穎重新開始寫詩,起因是他在練習毛筆字時偶然看到一只摔落的杯子。杯子脫離桌面、摔落到地上經歷的物理時間不過瞬息,但盯著杯子摔落歷程的心理過程被拉長,同時心理的焦灼在杯子摔碎的瞬間得到了釋然,這樣的心理過程讓他感到了趣味。他由此聯想到杯子作為一個容器,既可以放水放酒放牛奶,也可以放抽象的愛情、事業(yè)或是家庭,一首名為《杯子》的詩就這樣用毛筆寫了下來。
“我不是一個詩人?!弊尫綆r想到了張新穎的另一句詩:“假如你愿意/做許多事物的業(yè)余選手?!狈綆r認為,張新穎面對詩歌是從容而平淡的,“他并不把詩歌當做是專業(yè)的文體,也沒有給寫作的幫派門類立法,而是用它分擔自己思想、情感的體驗,賦予文體新的感受?!痹谠姼?、小說、散文各類文體設置起語言門檻和準入原則時,張新穎卻沒有忘記文學和普通人之間的共振關系,與自己生命感受之間的聯系,所以他更愿意把張新穎稱為“卓越的業(yè)余詩人?!?/span>
詩的禮物
詩如何能作為一種禮物?“詩本身就是人生的禮物;詩也能帶來禮物?!睆埿路f談到,他并不想夸大詩的作用,禮物并不是人生的必需品,更多是偶爾而至的意外驚喜,但當人與詩的關系不同時,詩歌的禮物也會變得可大可小,“詩可能帶來重新打量世界的眼睛,帶來感受世界的節(jié)奏韻律,帶來生活里各種重新的發(fā)現;它可能是家里的裝飾或消費品,也可能是生命中的一部分,這都取決于我們和它之間的關系?!?/span>
在黃德海看來,詩的禮物更多是與世界、與作者建立起關系,讓詩不再是單純的消遣和消耗,而成為切身的部分?!叭粘I钪形覀兂媾R輕微的不安,我們需要找到一個美妙的詞、一個句子或是一句偉大的詩來與周圍的世界建立起聯系,它讓這種輕微的不安變成了自己的一部分,讓我們的神經末梢安靜下來。”
同樣作為詩人的木葉認為,禮物并非一種單方面的饋贈,往往是相互的,“人與世界互為禮物;詩人帶來好的文字詩歌,讀者的想象力和反饋會作為禮物在此刻或未來投射到作者身上,讓詩人與讀者也互為禮物。”同時,對詩人自己來說,“當寫詩如同呼吸一樣自然,可以在詩歌中看到白晝與黑夜、一年的春秋流轉時,詩成為了生命的一種禮物?!?/span>
對木葉而言,《三行集》帶來的禮物是關于“光與力以及愛”的思考。”從埃德加·愛倫·坡的《烏鴉》到夏爾·波德萊爾的《惡之花》再到《荒原》《嚎叫》,現代詩歌里充斥了黑暗、分裂、拒絕,但二十世紀尾聲開始,中國詩人里出現了新的幸福詩學,從黑暗、失望、悲觀中可以看到光與力量。就像奧登的詩《一九三九年九月一日》中寫到的,每個人都一樣面對著失望和悲觀,但“我”依然試圖點燃“一柱肯定的火焰”。
肖海鷗
責編肖海鷗認為,《三行集》是一份美好的救贖性的禮物。“做《三行集》就像是給自己一個靈魂出竅的機會,從銷售的焦慮中重新回歸到純粹簡單的做書的手藝中。就像是張老師在《與字與詞作伴》寫的一樣,閱讀詩歌能讓人感受到字詞激起的精神的漣漪,賦予詩歌以肉身,感受更純粹的狀態(tài)?!?/span>
與字詞交談
三行詩在中國和西方都有著古老的傳統。在中國,三行詩的寫作傳統可以追溯到《詩經》。漢朝的劉邦《大風歌》、漢武帝《李夫人歌》都是三行一節(jié),帶來了與一般的四行八行詩不同的不穩(wěn)定感,在音律上帶來了促聲。傳入日本后,三行詩寫法慢慢形成了三行詩體——俳句。在西方,最著名的三行詩篇則是但丁的《神曲》。到了當代中國詩歌現場,不管是純粹作為微型詩或仿俳句形式出現的三行詩,還是每節(jié)三行的三行體詩,都有很多嘗試者。
張定浩談到,張新穎的三行詩不同于這些。剛開始寫詩的人,試圖通過分行產生的斷裂帶來詞語之間的空間,由此產生一種虛假的“詩意”,讓人幻覺似乎隨便敲個回車鍵就能成詩?!啊度屑返奶貏e在于并沒有把它們當作一首首單個的微型詩來寫。他寫這些三行,更多是像一種思想札記,以及與語言交談的札記,這種自由感使他不被各種固有套路所拘束,而三行的限制又使他得以進行各種對于詞語的試驗?!?/span>
他舉一首詩為例:“父親說,小公園挺清氣/母親說,去年中秋那些照片拍得清氣/生活搓揉了快一個世紀的樹皮臉,還有清氣”,在這首詩里,“清氣”通過不同人之口不斷出現,但詞語的含義因為不同人對詞語不同的認知而不斷地變化。于是詞語和詞語的碰撞,讓“清氣”從日用詞語變得陌生,之后再浮現出新的東西,并由此讓詞語得以呈現。
張定浩指出,“很多人買詩集就和買菜一樣,空白太多就覺得虧。但詩帶來的不光是字,還有字和字之間沉默的空白。讀者可以看到詩中呈現的思想,也可以看到空白,并把自己的思考放在空白之中,這讓詩歌脫胎換骨,成為新的存在?!?/span>
方巖認為,這些空白其實就對普通人投射自己的情感、道德、經驗的邀約。這樣的空白有著樸素的象征姿態(tài),讀詩、寫詩像是在手賬上記下日常的瞬間和點滴。對此,木葉指出,《三行集》中的空白具有豐富性,讓詩句不僅像呼吸,像日常,更像是小小的微型百科全書。
肖海鷗談到,張新穎的三行詩從形式上會讓人聯想到俳句,但她在真正閱讀時卻感到俳句的句法結構并不能涵蓋囊括張新穎詩歌的全部,這是他作為詩人獨特的地方?!白衷~有時會是詩人炫技的工具,但張新穎與字詞不是使用的關系。他是在原意上對詩歌進行打磨,讓詞語喚起感受與聯想。這種陪伴乃至于摩挲的關系,是詩人與字詞最好的關系?!?/span>
方巖表示,當日常的寫作和閱讀被很多規(guī)矩與話術包裹、限定的時候,《三行集》努力在做的,正是把讀者的認知情感經驗從秩序中解放出來?!啊度屑氛w上一定是反教化、反規(guī)定、反形式的,張新穎關心的是恢復字、詞語及其意義的復雜性、鮮活性。如果把張新穎詩歌中的‘詞語’全部都置換為‘人’,那我們也許能真正讀懂《三行集》?!?/span>
思南讀書會NO.356簡訊
現場:李偉長
撰稿:周劼妤
改稿:陳 思
攝影:遲 惠
編輯:江心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