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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的心跳——懷念我的摯友趙長天

2015年02月11日16:47 來源:未知 作者:毛時安 點擊:

在趙長天逝世兩周年之際,他的好友、著名文藝評論家毛時安寫下這篇紀念文章。當趙長天工作生活的片段在這些字里行間中重現(xiàn),相信大家都能切實地感受到,一個好人的心跳。

  ——編者

長天已經(jīng)去世很長一段日子里,我一直精神恍惚迷離。每天晚上坐在餐桌邊上望著天花板上明晃晃的電燈發(fā)呆。要做的事情很多。書在手里卻一個字都讀不進去,白紙攤在手邊也是一個字寫不下去。早已不是那個在深秋月光下吹著孤獨的口琴,唱著憂傷的《鴿子》,排遣內(nèi)心郁悶的二十歲的小青年了。也早已過了當年三十多歲在作家協(xié)會初遇長天時意氣風發(fā)的年齡了。在經(jīng)歷了一個大時代那么多的風風雨雨,我也算是意志非常頑強,心裹著一層厚厚鎧甲,自以為能刀槍不入的鋼鐵戰(zhàn)士了。太太看見我每天一副頹唐的樣子,說,趙長天的死,對你打擊真的老大。老實說我父親去世的時候我也沒有這樣恍惚過。

長天去世在前年(2013年)3月31號。星期天。那天天很好,天空一片湛藍,藍的又深又高又透。我像往常一樣去打乒乓。完了,到浦東去給小外孫買食品。那些日子,長天病情一直不太穩(wěn)定,時好時壞。29號抽了胸部的積水,接著白血球上升到21萬。30號本想約宗福先去探望長天,躊躇再三還是沒去。當晚7點55分,我給長天的兒子趙延發(fā)短信:爸爸現(xiàn)在怎么樣?答復(fù):暫無危險??傆悬c不放心。路上短信趙延,立即接到他發(fā)給我的“已過世”的短消息。車剛進延安路隧道,眼前一片黑暗,頭頂是黃浦江浩浩蕩蕩的流水。坐在車里,我禁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嚇得司機不知如何是好。雖然對長天的走,已有了心理準備,但這一依然無法接受冷的像冰一樣殘酷的事實。趕緊掉頭驅(qū)車趕到瑞金醫(yī)院,王安憶、臧建民、孫甘露、宗福先、褚水敖、顧紹文、沈善增已經(jīng)到了。我恭恭敬敬向長天鞠了三個躬。然后,看著曾經(jīng)朝夕相處,幾十年在一起的朋友,被車推出,消失在樓道的盡頭……

窗外,正是爛漫的春天,花開得多么的繁茂。長天在一個鮮花簇擁的日子里,去向了另一個世界。

“長天讓我的一生變得細膩、沉穩(wěn)了許多”

3年前(2012年),就在差不多的時候,4月30日。那天我去醫(yī)院體檢。那天天也很好。一進門就聽有人叫,叫的很響,是長天。我問他,怎么樣。他淡淡一笑,蠻好。記憶中,他的笑總是淡淡的,說話也大都是輕輕慢慢的。一圈體檢下來,到地下室做X光透視,我又碰到他,依然排在我前面。我又問他,可以嗎?他淺淺一笑,蠻好。又補充了一句,還可以。

我們是多么的相信自己,相信科學啊。

前一陣子要出版我的一本書,要照片。結(jié)果選出幾乎所有合影的照片里都有長天瘦長的身影。我們一起接待國內(nèi)外作家,我們一起在巴老身體健康的時候簇擁著巴老,在巴老住院時探望在巴老床前,我們一起在龍華寺的大墻前,在南京,在杭州,我們一起在研討、在吃飯、在游覽,我們一起在……

作為副手,我和長天一起整整工作了八年。那是我們生命中最成熟最有光華的歲月。1989年3月作協(xié)換屆。長天是協(xié)會的副主席兼秘書長,我是副秘書長。那時還有一個副秘書長宗福先,作協(xié)204那間大辦公室放著六張寫字臺,有主席徐中玉先生,副主席徐俊西、羅洛、趙長天、宗福先和我,后來又從貴州調(diào)來了葉辛。福先那時在謝晉恒通公司兼職,徐俊西是市委宣傳部的副部長,主要在部里。主席徐先生是我大學老師,快八十歲了,剛當選滿腔熱情想干一番事業(yè)。老羅年紀大,通常中午回家,葉辛還沒調(diào)來。經(jīng)常就是長天和我兩個人。我們有時候說很多很多話,但大多數(shù)時候靜靜地相處。在那些日子,我是親眼看到了一個真實的實實在在的長天。

長天《赫德傳》開頭有一句話,和赫德的相遇很偶然。其實我們每個人和長天相遇,如果回憶的話也都是很偶然的,某一個下午,某一個早晨,某一個黃昏。我們最早認識應(yīng)該在上世紀的八十年代初。那是一個百廢俱興的時代。萬物萌動,青春勃發(fā)。人人都抱著一份對未來的浪漫主義沖動。十年文革被禁錮的身心有一種重見天日的解放感興奮感。是文學“火紅的年代”?!渡虾N膶W》、《收獲》發(fā)表的每一篇小說都會成為全社會關(guān)注的熱點。被壓抑了十年的文學熱情,像火山一樣被引爆得熔巖四射,迸發(fā)著無限的光和熱。直到今天,我們這代人一說起那段日子,眼睛都會發(fā)亮,戀戀不舍于那段和自己青春尾巴相連的歲月。當然今天我們明白,文學那樣重要,也多少不太正常。上海作協(xié)和《上海文學》編輯部,時常開會、辦青年作者的學習班。我們應(yīng)該相識在那樣的場合。作協(xié)那棟歷經(jīng)滄桑仍然風度優(yōu)雅的小樓和門前的那塊綠草地,是交朋友、發(fā)生故事的好地方。那時的長天還是工人作者。消瘦高挑的身材,長得眉清目秀。說話不多,聲音很結(jié)實。用今天的話來說“很有磁性。站在那里,文質(zhì)彬彬,一派貌若潘安玉樹臨風的書生模樣。1985年評首屆上海文學作品獎,他的小說《市委書記的家事》和我的評論《獨特的生活畫卷》都得了獎。就在這一年,他調(diào)進了作協(xié)。我們就有了很多見面交談的機會。作為一個朋友,他讓人踏實,能讓人長期而久久的信賴。有很多必然的品質(zhì)和東西在里面,他的為人,他的厚道,他的仁慈,他的沉靜內(nèi)斂,他對朋友潤物細無聲的浸淫。長天身上確實有很多東西久久的影響、感染著我們。我是一個粗糙的人,沒有長天對我的影響,我今天不一定是這樣的人。

我到作家協(xié)會剛開始工作的時候,風風火火,莽撞粗糙,什么事都是干起來再說。有一次主席團會開好以后,長天對我說,毛時安你不能這樣做,這樣做對你非常不利。為什么呢?主席團一開好會提了幾件事我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馬上去做,做得非常賣力。因為我認為主席團開會的時候,如果這件事大家都沒發(fā)言,就算通過了,通過了就該去做。長天像聊家常地跟我說,你不要認為大家不發(fā)言就是同意,大家不發(fā)言也許是保留態(tài)度。如果你做對了大家沒有意見,如果你做錯誰都會批評指責你。他說得很慢,聲音也不響,一點沒有批評的意思。

他對事對人,一直是這樣很文靜的書生氣息的。長天讓我的一生變得細膩、沉穩(wěn)了許多。

“我和他成了以心換心完全可以信賴無話不談的朋友”

作為領(lǐng)導(dǎo),長天是一個非常有大局感的人。1989年11月份為巴老八十五歲搞紀念展覽和研討,這是上屆作協(xié)定下來的事沒來得及做。當時也有一些同志提出反對意見,認為作家協(xié)會這個時候搞巴金的紀念活動不是很妥當。我覺得,一定要搞,這不是巴老個人的事。這樣的活動不僅有利于提升上海文學的形象,而且有利于國外對我們中國現(xiàn)狀的正確了解,讓外界看到中國文化和中國依然在堅持開放。我們不能因為發(fā)生了一些事情,就畏首畏尾,就放棄很多工作。長天那時正處在一個困難的時候,我和他交流想法,他不顧個人的委屈和困難,在主席團會議上明確表明了自己主張辦的想法。在長天的領(lǐng)導(dǎo)支持下,我直接給主席團寫了一封不長的信,直接陳述了我的想法,爭取了主席團的同意。前不久,整理舊物,當年的那封短信浮出水面。真讓人百感交集,恍如隔世。在長天的細心耐心的具體指導(dǎo)下,我陸陸續(xù)續(xù)完成了巴老八十五歲紀念活動的各項文件和籌備工作。長天去世后,有好幾天我一直在翻看以前作協(xié)的工作筆記。上世紀90年代初正是上海文學事業(yè)遭遇特殊困難的時候。當時作家們的情緒比較低落。我分管創(chuàng)聯(lián)室、研究室。創(chuàng)聯(lián)室提出,作家的情緒很大,他們工作很困難,希望領(lǐng)導(dǎo)能直接出面。結(jié)果每一次作家的活動長天都親自出面,一個個地做作家的工作。組織作家學習、體驗生活、編輯大上海小說叢書。為了能讓作家安心寫作,長天到處找關(guān)系找地方,想為作家們建一個舒適的創(chuàng)作中心。徐先生也不顧個人榮辱,帶著我們到馬鞍山、湖州,上海郊縣的洪廟、花橋……長天長期在文學界工作,徐先生和我都是作協(xié)的新人馬,前前后后都是長天忙。從來沒聽到他有一句怨言和牢騷。

不久,市場經(jīng)濟大潮在我們這些只會動筆桿子的書生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席卷而來。耳朵里不斷傳來下海做生意、倒賣鋼材的消息。國家一時又拿不出錢來支持文學。文化界流行的是以商養(yǎng)文,不少熟悉的演員、作家朋友下海開公司。有位蠻有名氣的話劇演員開了一個養(yǎng)狗場賣各種名犬。長天是作協(xié)當家人,天天為著錢發(fā)愁。但作協(xié)也不是他說了算。每一件創(chuàng)收的事,都是他里里外外的張羅協(xié)調(diào)。我不懂經(jīng)濟,而且從小不喜歡和錢打交道。所有這些事都是他扛著,我是愛莫能助。先是在作協(xié)門口開了個北海漁村的飯店,又和外面合作搞了一個景都公司。那公司一度做得風生水起,《萌芽》搬出文藝會堂,很長一段時間就在那辦公。為了錢,長天和各色人物打交道,如當時萬國證券的老總管金生,還有紫江公司的董事長。我們還異想天開地想出租、甚至出售那棟詩意盎然的主樓去做會館。和一些香港老板反復(fù)談判。為了不上當,長天一次次請有關(guān)部門了解他們的背景。當時估價600萬元。幸虧竹籃打水一場空,沒成功??隙ㄊ遣粫晒Φ摹S幸魂囎臃康禺a(chǎn)熱,長天帶著我和后來到作協(xié)的葉辛,發(fā)動各種社會關(guān)系和資源,包括我們各自妻子的關(guān)系,到處找地,想為作協(xié)買地產(chǎn)搭順風車,蓋一個創(chuàng)作之家。我們就像一群沒頭的蒼蠅,費盡心機,到處亂撞,到處碰壁。那時,長天和我心情都有點壓抑,但是我們必須斗志昂揚地去工作。我們兩家都住在曲陽新村。兩個人一部車上下班,風里來雨里去。有時默默無語,有時相對一笑。204辦公室經(jīng)常只有我們兩個人。靜靜地看著時光流逝。春天,作協(xié)院子里的花都開了,很靜很靜。我們有時會推開朝南的那扇古典味十足很修長很氣派的鑄鐵玻璃門,讓院子里的氣息涌進來。真的很靜很靜。東邊墻頭原來有個壁爐,壁爐的擱板上有個外賓送的座鐘。鐘的指針頭上有一只小小的飛機。靜得可以清晰地聽到秒針走動“滴答、滴答”的聲音。那只極其漂亮的見證了我們曾經(jīng)歲月的座鐘,后來不知給誰偷走了,我們的日子也漸漸出了頭。我們從認識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將近三十年,從滿頭青絲意氣風發(fā)的青年,到齒發(fā)搖落精力不濟的老年。我和他有緣。由此,我和他成了以心換心完全可以信賴無話不談的朋友。

還記得鄧小平去世的那天早晨,我們望著車窗外一切如常上班的人群,心里都有一種欣慰,這樣的偉人去世了,世界還是那么平靜,世界真的是進步了。把對偉人的真切的懷念記在心里。我們在車上靜靜述說著小平為國家做的貢獻。

“長天的心很大,就像他的名字”

長天的心很大,就像他的名字,能裝很多東西,能承受各種委屈。他是一個好人,也是一個真正優(yōu)秀的共產(chǎn)黨員。那些日子我們經(jīng)歷的困難真是難以想象。在時代的巨大考驗和人生的各種困難面前,長天是一個具有超強的毅力、信念的人,并且用毅力和信念支撐自己精神世界的人。

后來的日子就是我們的今天了。90年代中期,世界變了。中國終于像一頭睡醒的雄獅,仰天長嘯了。在車上、在辦公室,我們的談話無所不包。大到世界風云、伊拉克戰(zhàn)爭,小到一個小說的一句描寫,報紙里的一段花邊新聞。一起討論文學,什么是好小說,小說家的中年危機。討論我們生活的國家和世界,那么陌生、新鮮,好還是壞。相似的閱歷背景,使我們很容易溝通,很容易理解。有時也會有點分歧,大家也不堅持,一定要誰說服誰。雖然是尋常百姓,卻也預(yù)見了很多事情。我們?yōu)樯鐣M步興奮,也為社會問題擔憂,也自說自話自以為是的開一個藥方。男人在一起,大約就是這樣。

1997年我奉調(diào)離開作家協(xié)會,去文化系統(tǒng)工作。我們有事沒事就打電話,到了無話不說的程度。我們的妻子也成了好朋友。長天特別喜歡交響音樂,他真懂。我不懂,妻更不懂。有了國外著名的交響樂團來上海演出,我第一個就會想到長天。我至今記得,他聽拉赫瑪尼諾夫時全身心的投入和激動。他像沉寂的星空,寧靜地專注地聆聽著來自遙遠的聲音,完全沉浸在俄羅斯蒼茫的大地上。使我想到年輕時看到的一幅列寧全神貫注聽音樂的照片。

我和長天一起工作的八年,特別是前幾年,可以說是相濡以沫:一起互相勉勵著走過了一段風雨泥濘、不足為外人道的日子。遠遠不像后來的日子那么的松散、自由、無拘無束。想到了,打個電話,或者會上見個面,站在角落里說幾句話。人和人相處,相濡以沫,作為歷經(jīng)磨難的友誼,歷來為人們所稱道。莊子說,泉凅,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于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后來,我們的相處的快樂,就有了相忘江湖的味道和自在。人和人相處,究竟是像兩條魚擠在車轍里彼此用唾沫救助對方被大家感動好,還是在江河湖海里彼此不需太多牽掛各自游動好呢?

“外表沉靜內(nèi)心很有激情,外表保守內(nèi)心很有活力很有沖動”

在很多人看來,我和長天不是一類人。事實也是。我是看起來樂觀其實悲觀,我的悲觀,是對現(xiàn)代人類整體的悲觀。看起來活躍現(xiàn)代骨子里很保守很有惰性,迷戀于傳統(tǒng)。長天卻是外表沉靜內(nèi)心很有激情,外表保守內(nèi)心很有活力很有沖動。他對市場經(jīng)濟比我有興趣。曾經(jīng)很快活地告訴我,還在中學的兒子趙延拿著家里的舊雜志去賣。很多年前,我去長江計算機廠認識了那里的老總潘先生。兩人買了286電腦。帶動了作協(xié)一起,陸陸續(xù)續(xù)辦了各種漢字處理軟件的學習班。結(jié)果,長天從286、386一路過去,很快就熟練地掌控了電腦寫作的竅門。我卻一直冥頑不化地抵制,要用手寫抗拒時代的進步潮流。長天對于新事物新思想接受的敏感和能力,遠遠走在我的前面。趙延好不容易有了一份新、舊社會都人人羨慕的金飯碗海關(guān)工作,為了文學寫作,在長天支持下,毅然辭職。在我是沒有這樣的勇氣的。在很多時候,長天拉動著我,趕上了時代的步伐。

1995年,我離開作協(xié)前,長天告訴我,他要去《萌芽》。這份曾經(jīng)引領(lǐng)無數(shù)年輕人走上文學道路,為中國文學培養(yǎng)了無數(shù)作家,曾經(jīng)那么如日中天的青年文學雜志,當時印數(shù)跌倒了幾千份。我自己年輕時就整本手抄過萌芽詩選。我知道,長天對文學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熱愛,也知道他會面臨的巨大困難。也是有志者事竟成,天無絕人之路。長天竟以新概念作文大賽,帶領(lǐng)《萌芽》一舉走出困境,從中走出來一批青年偶像。長天以一己之力,發(fā)起了對當下死背硬記的文學和語文教育體系勇猛和有點悲壯的沖擊。他想讓學生從小孩到教育,一條龍接受不同凡俗的文學熏陶,讓文學天才有自由生長的空間。他創(chuàng)辦了兒童讀物《略知一二》,開辦了萌芽學校。長天忘了,不少參加對抗應(yīng)試教育的新概念作文大賽,背后的動機也只是免試上大學。殊途同歸,曲徑通幽。他辦刊辦學,凡叫我,我必到。私下里我和長天聊過,他也無奈。而且,他試圖沖擊、改變的不僅是中國當下的教育體制,而且是目前世界通行的教育機制。他的路,后來越走越艱難。有點像西西佛斯。

“在死神的面前,他從來沒有妥協(xié)過”

他去世后,我再打開手機,從2012年6月12日到2013年3月29日12點4分,他生病期間我們發(fā)了三百條短信。在短信中,他都顯示出了一種難得的從容、堅韌和樂觀。3月11日,輸血才一天多,他血小板降到五千,我很急,他在說了病情后,特地加了一句:“不過白細胞也跌到三萬七了?!焙髞砟切┤兆?,他一直咳嗽,睡不好。3月19日,他短信里說:“我研究出來怎么咳容易把痰咳出來,怎么在咳嗽間歇睡,昨晚較前晚睡得好?!庇幸淮挝胰タ此?,問起他的吃飯,他說,“昨天就吃了一根面條?!蔽艺f一定要吃,吃一點是一點,零零星星堅持吃一點下去。他說,“我現(xiàn)在要把吃飯的胃口留出來吃藥?!?月17日我給他買了一大包各式各樣的進口小食品。我讓阿姨都給他嘗點。我知道他是個節(jié)約的人,特意關(guān)照他,不好吃就吐掉,別勉強,怕浪費。覺得還能吃的告訴我。沒想到,他發(fā)來了短信:“吃了瑞士小咸餅,蠻好?!?月25日我去北京前,又買了送去。后來麗宏告訴我,長天基本就靠這些咸餅干支撐著,讓我心里難受了很久很久。他去世前那段日子里,我的日記里寫滿了他的病情。

在死神的面前,他從來沒有妥協(xié)過。每次去看他,他的臉上表情始終是平靜謙和的,掛著一種淡淡的不顯山不露水的微笑,一如他的日常為人。有次去看他,他正好上洗手間出來,我扶他坐到床邊,替他脫了鞋,把他的腳搬到床上。他躺下后,朝我笑了笑,像個孩子,笑得很單純。倒是我每次看他,一出病房就忍不住地淚水往下流。那些日子我一直很糾結(jié)。想看他,怕影響他養(yǎng)病休息;不看他,我又非常放不下他的病情,也怕他一個人沒人說話,太孤單,太寂寞。打電話也是這樣,怕他說話吃力,累著他。病重期間,有時候他也給我打電話。一次電話中他告訴我,我的大學同學、《解放日報》的王富榮病危。還有一次打電話說,吳芝麟住在醫(yī)院里。長天是個特別心掛著別人的人,即使在重病中他依然一直關(guān)心別人的事情。他給我發(fā)的所有的短信基本上是,“是”、“好”、“好”、“是”。正是在這些最簡單的語詞里,我感受到了一個好人的心跳。

“他的靈魂隨著伏爾塔瓦河的粼粼波光去向了很遠的遠方”

為了紀念亡友,我一直在編長天的文集,里面有三篇懷念巴老的文章。長天的文章總是很短,言簡意賅。在《巴老走了》一文中,他寫道:生活不會停止,歷史繼續(xù)著無情的書寫。每個人都要問自己一個問題:巴老走了,我怎么活著?長天的追悼會上縈繞著斯美塔那作曲的《伏爾塔瓦河》的旋律。他的靈魂隨著伏爾塔瓦河的粼粼波光去向了很遠的遠方。我想,他的所有的朋友都會想,長天走了,我們?nèi)绾蜗袼菢臃椒秸鼗钪?,有意義地活著……

時間,是生命駐足的地方。死亡,是生命出走的時間。

一個人活在世上,朋友可以有很多,但說得上話、無話不說,可以信賴,能推心置腹,這樣的朋友是不會很多的。有很多日子,我常常會突然拎起電話想找他說說話,然后輕輕放下,電話那端的他,不在了。很多事情回過頭想,真是很不堪。作為朋友,如果好的話,想到的事就要盡快去做。四年前,我和他一起在無錫療養(yǎng),當時他妻子我妻子都在身邊。我們約好兩家人一起出去旅游。三年前過年,我們請他們夫婦還有宗福先夫婦一起吃飯,那頓飯吃得不好,環(huán)境有點雜。我妻子覺得有點對不起他們,一直想重新再請他們吃頓飯。結(jié)果,因為忙,就一直拖著。

時至今日,一切都無法彌補了,成為心頭永遠的痛。

如今,山和水都在,人沒了。走著走著,人就老了,就沒了。

如果有天堂,我會在天堂補上這頓欠著的晚餐。

所以,我說,朋友之間,如果想表達感情的時候,在活著的時候,我們就該盡快努力地去做。

因為我們都不年輕,誰也不知道死神敲門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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